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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30周年:港人熱心營救 黃雀飛向自由

子雋
2019年6月3日

北京在六四後緝捕一眾學生領袖,一群香港有心人隨即發起「黃雀行動」,至九七回歸前秘密營救出400多名民運人士。有份參與行動的朱耀明,當年四處游說各國領事。近兩年他出走歐美尋訪一眾故人﹐為自己紀念,為歷史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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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 Yiu-ming
朱耀明資料圖片圖片來源: DW/Chinese

(德國之聲中文網)佔中案裁決暫且塵埃麈埃落定,75歲的朱耀明(朱牧)毋須受牢獄之苦,但他沒有停下來,探望正在休養的陳淑莊、支援獄中的戴耀廷和陳健民。沒有其餘佔中兩子在旁,朱牧成了採訪焦點,談的不單是佔中案,還有六四事件三十周年。採訪當天,朱牧接受《德國之聲》訪問,暢談近三小時,細訴當年參與「黃雀行動」的種種。

有人說,營救行動取名為「黃雀」,源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其實另有寓意。在朱牧的教會辦公室內,掛上一幅司徒華的贈畫,寫上曹植的《野田黃雀行》,當中的「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道出了意思。「他當年送給我時,最主要講到雀鳥被困,最終逃離羅網,所以就得飛飛,似乎跟行動名字貼近。」

八九六四後,北京政府通緝一眾學生領袖及民運人士,包括時任支聯會主席司徒華、藝人岑建勳、商人陳達鉦在內等人,展開營救行動,分成四條地下通道,接收從內地逃亡至香港的民運人士,再想盡辦法把他們送到外國。

當年是香港基督徒愛國民主運動成員的朱耀明坦言,「黃雀行動」之初,即協助民運人士透過地下通道來港,他沒有參與。直至當年六月底,在司徒華呼籲下才加入行動,主力協助濟留在港民運人士生活,更加與港英政府及各國領事談判,商議民運人士的去向。

法國先開大門 美加澳再跟隨

朱牧憶述,法國是最早打開大門的國家。「我跟政府談判,瞭解到法國領事館願意接收他們,大門一開,地下通道就開通,只要救到他們來港,法國領事就可以接收他們,發出簽證,隔日就可離港,快速處理。」當年的功臣包括時任法國駐港副總領事夢飛龍。「三十年後我再問他,當時你為何那麼勇,可以發簽證讓他們走,你有沒有問過上級,他回應一句令我很詫異,他說『如果一個人尿急會找誰,要救一個人的生命,你會問誰?那應該即時救他吧。』可以想像到,法國人對生命的珍惜和愛護。」

隨時間過去,逃難南下的民運人士漸增,朱牧再與港英政府商討對策﹐令他們由非法入境者變成合法暫居。「當時我跟副政治顧問談判了四、五天取得協議,所有人來港我送他們到人民入境事務處,經過篩選問話,證明他們是就給予行街紙﹐讓他們三個月居留。與此同時﹐我們將名單分給各領事館,希望收容民運人士。」

當時,法國已接收近七十人,開始感到吃力。朱牧於是到美國領事館游說,甚至委託他人到美國國務院,結果到當年十月,美國正式接收第一批民運人士,從此加拿大、澳洲等国家的大門都打開了,民運人士分別透過難民身份、以學生簽證升學進修,或在律師樓簽署身份聲明離港。而朱牧亦在歐美各大城市組織團體作為接應,協助民運人士在當地生活。

行動長達八年 營救四百多人

可以順利離開的人們固然安樂,但不少民運人士濟留在港﹐有人長達三、四年。朱牧稱,高峰時要安排七、八間安全屋,也要為他們進行情緒輔導。「有些未走到的人會不開心,問自己為何不可,又試過深夜接到他們來電,說大廈門外有公安,其實那些是屋苑的保安,何來會有公安呢?所以要找輔導員協助。」

「黃雀行動」由八九六四後直至九七回歸前,營救了四百多人。香港回歸前一年,仍然有數十人濟留,形勢之急,使得港英政府透過外交力量出手。「港英政府九七年五月回信給我,表明要走的人要在七月前走,願意走都可安排離開,最後數十人去了荷蘭、北歐。當然有部分人懂廣東話,覺得香港適合自己就留下來,如今都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了。」

參與營救行動者 淪為流亡分子

「沒有港英政府、沒有法國,黃雀行動不會做到。」這句話,朱牧多番強調。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送走民運人士,自己也身陷險境。「當年中英聯合小組討論時,都有提出疑問,內地來港的民運人士有沒有居留權,同一時間又有人問劉兆佳(香港特區籌委會委員)等人,參與黃雀行動的人又如何,就說那他們要自己想想吧,他們應該離開。」

專訪:朱耀明細訴黃雀行動

朱牧坦言即使當時有國家給他護照,他都無意離港。但在九六年底,政治顧問都認為他離開比較安全,朱牧才向教會申請休假一年,確保所有民運人士可以離港,才於九七年六月中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擔任訪問學人,研究人權及宗教自由。

離鄉赴美深造,與家人暫別,並不是朱牧所想,更令他有流亡的感覺,情緒低落,靠每天到教會禱告作心靈治療,「其實要面對文化衝擊是很難適應,好像我當時日日吃pizza、飲咖啡很難過,所以也試過發洩,走到唐人街吃了整條白鱔。所以我從頭到尾都不會批評民運人士,我們營救他們,從沒要求他們做偉大的事,只要他們開心、有工作就可。」

出走歐美 尋訪三十年前的無名英雄

三十年來,朱牧不忘一眾故人。十年前,他發起「回家運動」,希望北京當局准許民運人士回鄉、探望家人。十年過去,部分民運人士年事已高,安頓好在國外生活,回家的沖動,再沒那麼強烈。而當時佔中案在身的朱牧怕被判監,未必見證到六四三十周年燭光晚會,於是過去兩年走訪美國、加拿大、英國及法國多個城市,探訪二十多名當年營救的民運人士,攝錄成紀錄片。「我年紀大了,還有多少個三十年?我希望再見一些我掛心的人,到他們家中吃飯,瞭解他們家中生活情況,所以完全是友情訪問 。」

這趟旅程,有喜聞。「項小吉可說是他們當中最穩定的家庭,當年哥倫比亞大學取錄了他,如今成為律師,我很開心見到他。還有蘇曉康,他經歷苦難很大,90年送他到巴黎,之後去了普林斯頓大學擔任訪問學人,翌年太太與兒子到美國,但卻遇上車禍,太太半身不遂,多年來蘇曉康花盡精神照顧她。今次到他家,見到他太太自理能力強,蘇曉康走出痛苦陰霾,兒子又成了醫生,我很開心。」

再見老朋友,也有悲。「溫哥華支聯會主席周盛康,他不是逃難出來,而是一直在當地協助我們。我們預備行程時已知他患有癌症病重,這個三十年的夥伴,走到人生終結,我真想再見他一面,對我來說沒有什麼重要得過這份友情。我們行程第一站,一下飛機直接去醫院,天天都探望,不久後他安息了,對我來說總算是無憾。」

六四30年﹕難屬淚憶至親奠亡魂

無數流亡海外的民運人士,多年間不曾在文字或螢幕出現,但原來寂寂無名的英雄,一直隱藏在這四百多名「黃雀」之中。「今次我指定要探一個人,大家都以為當年柴玲是自己走下來,其實是有一個人陪她,我們多年來都把他叫作阿洪。」朱牧透露,這位阿洪並不是民運人士,只是在廣東的一個接應人,用船接載柴玲和封從德偷渡,去到香港後因為怕二人被認出,於是陪他們上岸直至到安全的地方,結果也成為流亡的一分子。「他不是在鎂光燈下,沒有人會記得他。他頭半日子在法國很痛苦,他要讀法文,很不容易,幸好遇到一些很好的法國人,有一個老人家帶他到農場幫忙,後來有個香港教書十七年的修女幫他,所以是他的教母,教他法文、幫他生活,如今他已安頓、有家庭有工作,很開心。」

有生之年 還得平反六四?

回望三十年前到北京支援學生,見證天安門廣場氣氛轉趨緊張,軍隊入城包圍,六月二日,朱牧臨回港前,還叮囑當時的學生領袖吾爾開希,「整個民主運動,基本上已成功將所有華人的愛國心凝聚,希望成為民主強盛國家,但清場是遲早的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往後發生的歷史,成為不能磨滅的記憶。

平反六四,還待多久?朱耀明認為,要寄望的不是一個時間,而是每個人去裝備自己、改變社會。「馬丁路德金講得很清楚,自由,統治者不會白白給你,我們需要抗爭、犧牲、受苦,才會得到的,所以希望在於奮斗和抗爭的人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