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賈樟柯: 「女性更能堅守，更有情義」

德國之聲：參加電影節是否有些像高考，拿出作品讓評委評判打分？

賈樟柯：參加電影節完全沒有像你所說的如同參加一場考試。當然有的電影節設立了競賽，但競賽不過是吸引觀眾關注電影的一個方式。有時它對觀眾和媒體比較重要，對電影工作者反倒是比較淡。它是電影節增加活躍度的一個方法。

德國之聲：今年5月您參加了法國戛納電影節，現在又來到慕尼黑。不該說電影節對您而言不重要吧？

賈樟柯：電影在發明後很快就成為國際性的藝術。電影100多年的發展，語言的更新，通過電影傳達出來的對人對社會的看法，可以同書展比較，也有點像論壇：同行把最新的作品拿出來，彼此從對方的作品裡尋求理解和啟發。這是最主要的。當然我們面對觀眾，同媒體對談，接受採訪，都是交流的一部分。

德國之聲：電影節對您而言有其特殊的魅力嗎？

賈樟柯：電影節最有魅力的地方在於，與不同地區的觀眾見面，在戛納是跟法國為主的觀眾見面，到慕尼黑是跟德國觀眾見面，去泰國是跟泰國觀眾見面。它也是這個職業的吸引力之一，帶著電影去旅行，與不同文化的觀眾見面。

德國之聲：不過得獎和不得獎的感受還是不一樣吧。得獎難道不是一種更高的認可嗎？

賈樟柯：20年前有不一樣的感受。20年後完全一樣了！完全無所謂了（大笑）。對剛起步的導演來說，獎項很重要，因為被人談論，被人瞭解。從事20年電影之後，真的已不重要，也對此沒有感覺了。

 

德國之聲：您這回帶來《江湖兒女》這部新片參加慕尼黑電影節，有電影評論指出，賈樟柯特別擅長用鏡頭語言做獨特的思考。這部電影裡，您思考的是什麼問題？

賈樟柯：《江湖兒女》講述的是從世紀之初的2001年到2018年元旦跨度17年的愛情故事。故事開始於內陸山西省的一個城市。男女主人公隨著他們感情的變化踏上江湖之路，從山西到三峽，從三峽到新疆，從新疆回到山西。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旅程途中，人們看到社會變革的巨變帶給個人的影響。劇中有人隨波逐流，有人還在堅守過去的生活原則。故事講述在變革時代的動蕩裡個體經歷的生活。

德國之聲：為什麼把故事放在江湖的框架下來敘述？江湖有哪些獨特的地方？

賈樟柯：江湖是中國文化裡特有的題材，一種類型。從《水滸傳》開始，一直到金庸的小說，到八十年代香港的電影。中文裡江湖代表了秩序之外的世界，代表秘密、隱秘的社會。也代表更寬廣的江湖概念，那些不回家，在游蕩生涯裡要活下去的人，都被稱為江湖人士。也有把流氓黑社會稱為江湖。到處行醫的，到處打工的，都被稱為江湖。

江湖有江湖情感和道義。最吸引人的是「情」、「義」二字。深情厚義，人和人之間的往來，都是以情感為基礎的。人和人之間要信守諾言。也可以為別人犧牲，即所謂的「義」。情義是情感裡特別濃烈的部分。很多藝術家對江湖故事感興趣，用江湖反思在主流社會裡出現的情況。所以今年拍了《江湖兒女》這部電影。

德國之聲：跟您以前的創造相比，《江湖兒女》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賈樟柯：我首次使用女性的視角創作了劇本。經過20年的觀察和感受，我發現，很多女性變得更為堅強，更能堅守，更有原則，更有情義。

德國之聲：這部電影今年12月將在德國放映。9月份在中國國內公演。您對這次在中國如期上映這部電影有信心嗎?

賈樟柯：計劃是9月21日，也就是中秋節這天公映。應該沒有問題。我們已經履行了所有的審查手續，發行的安排也非常周密。我們的宣傳發行公司已為這部電影工作了4個月。

德國之聲：不會出現2013年《天注定》最終不能在中國公映的問題？

賈樟柯：應該不會。我有信心（大笑）。

德國之聲：一部電影如果不能公演，除了經濟損失外，還會帶來怎樣的困境?

賈樟柯：困境在於，你有一個巨大的表達沖動，拍電影時的故事，要表達的內容，於作者而言都是同心靈有關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但這個事情現在沒有傳達出去，那麼就會有一種很強的挫敗感。拍電影前有一種潛意識，希望引起群體關注，形成某種意義上觀察瞭解這種問題的契機。但現在通過藝術途徑這一機會沒有傳達出去，就會有一種很焦灼的感覺。寫文章、採訪是一種表達，但情感細膩地把我們的理解用電影形式講述出來，是用新聞報導無法取代的。

德國之聲：大概去年這個時候，《戰狼2》開始不斷打破中國電影票房的紀錄。這部電影至少在商業上是成功的，這種說法成立嗎？

賈樟柯：它是商業上非常成功的電影。是目前中國最賣座的一部片子。50多億的票房。

德國之聲：它成功的因素都有哪些？

賈樟柯：我覺得它確實遵循了類型的規律。從類型的角度、工藝水準和創意，都是及格的，優秀的。這是打動觀眾最主要的原因。任何一部影片，不論它如何適應大眾心態，如果電影本身品質不好的話，也達不到50多億的成功。的確是從電影層面上觀眾喜歡它。

德國之聲：中國是全球最大的電影市場之一，這裡應該指的是票房。但記者經常看到電影院裡只坐了很少幾個人。怎樣解釋這一現象？

賈樟柯：那跟去電影院的時間段有關。尤其是周一、周二的上、下午，電影院裡基本沒什麼人，國外也一樣。我自己在山西平遙經營一家電影院，我們今年年初一到年十五，大廳裡全是排隊的人，每一場都爆滿。

德國之聲：最後一個問題：崔永元的爆料。他將矛頭直指「陰陽合同」以及演藝界明星大腕的巨額薪酬，也包括在《江湖兒女》裡客串了角色的馮小剛。您怎麼看這個事件?

賈樟柯：崔老師已經把這個事情上升到法律行動的層面了。那就讓法律做出界定和決定好了。至於「陰陽合同」是否存在，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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