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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藏人仍需面對壓迫和被同化

德國之聲 中文網
2019年3月10日

在西藏起義失敗、達賴喇嘛出走印度60周年之際,伯爾尼大學西藏問題專家鮑倫茨教授接受了德國之聲專訪。她說,藏族年輕人學習中文不代表他們因此而受到壓迫,但壓迫現象的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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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al 3000 China Tibet
中國和西藏 到底應該維持怎樣的關係? 這個問題60年後仍然無解圖片來源: ZDF

德國之聲:您上回去西藏是什麼時候?

柯爾馬-鮑倫茨(Karénina Kollmar-Paulenz ):2008年。那以後研究者無法取得到西藏進行實地考察的許可。作為藏學工作者,我們使用社群網站,但不是暢通無阻,因為如果我們的問題太具批評性,會影響到當地朋友和熟人的安全。於是,我們不會提太敏感的問題。

德國之聲:就您研究掌握的情況看,藏人在他們的家鄉的確受到壓迫嗎?

柯爾馬-鮑倫茨:我想可以這麼說。這是因為中國政府實施的少數民族政策。這一政策數十年來沒有發生變化。理論上,少數民族享有地區的自治權,他們在當地的機構裡都有代表,但不是沒有前提:如果少數民族的文化認同表現強烈,藏人還要加上宗教認同,會被看作"國家統一"的最高原則受到危害。而這一傾向會被試圖化解,或者打壓下去。

德國之聲:在藏區存在著支持藏獨的傾向?

柯爾馬-鮑倫茨:存在。我想,尤其在年輕一代,不滿情緒在加強,過去二十年來,西藏修建了許多基礎設施,尤其在西藏東部。本世紀初以來,原來的遊牧生活形式逐漸改成了定居,這是對藏人自決權的干預以及對其自我文化認知的侵犯。青年藏人從事收入低廉的工作,被外來移民搶走飯碗,因此他們發展的前景暗淡。再加上中國政府不斷對達賴喇嘛妖魔化。這些因素引發人們不滿,助長"我們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民族"這一趨勢。

德國之聲:您是否認為"西藏文化受到威脅"?中國政府在此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柯爾馬-鮑倫茨:這裡很難做一個過於簡單的評估。中國政府為保護藏人文化的確做出了很大努力,比如,出版了大量包括藏傳佛教在內的藏文書籍,尤其是在西藏東部。西藏自治區社會科學院推動和落實了很多藏文項目,藏人當中也有藏學研究者。一些藏傳寺廟被修復,多半在西藏東部,那裡吸引了更多的遊人。在西藏其它地區則不是這樣。與此同時,出現了另一個發展趨勢即"博物館化",比如原本在寺廟進行的宗教舞蹈現在挪到舞台上,給遊客觀看,這樣,這些舞蹈原本的含義便喪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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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寺廟進行的宗教舞蹈被挪到舞台上 給遊客觀看(資料圖片)圖片來源: Getty Images/Wang He

德國之聲:這些年間,中國的西藏政策是否發生過變化?

柯爾馬-鮑倫茨:1994年中國政府發出對藏傳佛教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的呼籲,此前,喇嘛以及僧侶可以短期前往印度聽佛經課,包括聽達賴喇嘛講經。後來這種旅行受到限制。

最明顯的變化發生在1995年,北京政府指定了十一世班禪喇嘛,此後,西藏的寺院受到更嚴格的監督,其管理機構添入了外人,這些人監督寺廟內的行動。與此同時,增加用於監督的技術設備,為達賴喇嘛祈福的儀式也被取消了。喇嘛和僧侶都需經過培訓,他們必須對國家表現忠誠。另一方面,國家讓喇嘛和高層僧侶擔任官職。目前,大概有為數過半的喇嘛擔任著行政官職。但這樣的做法在藏人當中反響並不好,他們認為這是受賄或者被收買。在分析了自焚者的最後聲明後,我們看到,僧侶自焚的地點多是在國家機關附近,而尼姑自焚總選擇寺廟附近。這是再強烈不過的抗議手段了!一般而言,這些最後的聲明不是同達賴喇嘛有關,就是同藏人的民族認同有關。由此可以說,中國政府並沒有控制住西藏。

德國之聲:很多漢人到西藏旅行。當地人怎麼看待這些人?會把他們看作是文化入侵嗎?

柯爾馬-鮑倫茨:這倒不一定。有兩方面因素。首先是經濟因素:誰從中獲取好處?大型飯店都掌握在漢人手中。但在拉薩,導游也從中受益。另一方面,尤其自20世紀初以來,漢人佛教徒同藏傳佛教的僧侶之間存在著頻繁的交往,當下,這種交往表現得很明顯。漢人中的中產階級把西藏視為西方的香格里拉,即人間的樂園。這種想像在西方已過時,但在中國卻很興盛。一些漢人佛教徒將藏傳佛教的喇嘛作為精神上的領路人。

德國之聲:那麼,真實的西藏曾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柯爾馬-鮑倫茨:西藏當然不是什麼"香格里拉",決不是仙境,它是一個普通的地方,宗教地位突出,社會等級分明,這一點跟其它國家沒什麼不同。不過,那裡沒有發生過飢荒。說西藏人極度貧困,奴隸制等,這些說法來自中國,西方意義上的"奴隸"概念在藏語當中不存在。還有"農民",藏人中的農民有的不在自己的農田耕種,而是在地主的田裡,但他們往往比地主富裕。

德國之聲:典型的當代西藏青年是什麼樣子?

柯爾馬-鮑倫茨:比如說中產階級,上了高中的,都會中文。中文是最重要的語言。我不認為,中文是壓迫的表現形式。中國政府希望少數民族有更好的發展機遇,這便需要語言技能。如果只會藏語,便無法去北京上大學。他們考大學錄取時會被優先。這樣做背後的考慮是,有利於讓他們融入社會,以及同化少數民族。事實上,受到同等教育的藏族青年同漢族青年沒有很大區別。

德國之聲:您說到"融入"和"被同化",二者中誰的比重更大?

柯爾馬-鮑倫茨:我想"被同化"的比重更大。因為所有的一切,最終都指向這個目標。藏人希望自己來定義民族認同、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藏人的這些認同與佔大多數的漢人的認同有著本質的不一樣。這裡便是一條臨界線,如果藏人丟掉了民族認同,他們就被同化了,也就基本上成了漢人。這不應該發生。他們也不願意這樣。

柯爾馬-鮑倫茨(Karénina Kollmar-Paulenz )是瑞士伯爾尼大學宗教研究所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西藏歷史以及藏傳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