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富先老」的黑龍江: 中國未來的縮影？

（德國之聲中文網）王鳳琴（音）在毛澤東時代曾飽受飢餓之苦，所以每當兒子回村看望她時，都會很高興地做上一頓豐盛的晚餐。五道崗是中國的一個東北村莊，那裡的人口正在迅速減少。

王鳳琴今年70歲，已經退休，是個農民。她在廚房裡切白菜，做飯的灶用的還是木柴引火。在休息片刻王鳳琴回憶起和兒子打電話通常都會這樣開頭，「回家吃飯吧，媽媽還能給你們做得起頓飯。」 

但除了吃飯，每月2000元的退休金很難支撐她的生活開銷。王鳳琴說，去醫院檢查越來越嚴重的腹痛都要花上1000元。

中國領導層目前面臨的一個難題是養老金體系碎片化、資金不足等問題亟需改革，比如黑龍江政府需要從富裕地區調撥資金來支付王鳳琴那只能算是微薄的養老金。

隨著中國14億人口數量的下降和老齡化，養老金預算壓力急劇增加，部分原因是1980年至2015年實施的獨生子女的政策。

中國養老金體系已經出現裂痕

財政部數據顯示，中國31個省級行政區中，有11個存在養老金預算赤字，其中黑龍江省的赤字最大，佔其GDP的-2.4%。中國社科院預測養老金體系將在2035年耗盡資金。

「如果不改變養老保險制度，這是不可持續的，」澳洲维多利亞大學政策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彭修建說。

彭修建表示，目前是較富裕的省份來填補這一缺口，「但他們不可能一直這麼做，所以這是整個國家的問題。」

黑龍江省政府、中國最高國家規劃機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以及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未回復置評請求。

黑龍江省與俄羅斯接壤，擁有3000公里的邊境線，其為中國其他地區可能出現的人口問題提供了一個警示案例。

路透社採訪了該省的十幾名居民，其中絕大部分是老年人；也採訪了人口統計學家、學者和經濟學家。他們向記者描述了該地區的困境——不斷增長的老年群體，其中許多人連基本生活都難以負擔。

黑龍江的鼎盛時期要追溯回毛澤東時代，當時國有工業企業在此開采豐富的煤炭、礦產和木材資源。

1976年毛澤東去世後，經濟向私企開放。隨著資源逐漸枯竭，中國的工業中心南移，資金和人才也隨之南遷。

2022年，被稱為中國「鐵鏽地帶」三省之一的黑龍江人均收入為5.09萬元，低於全國8.57萬元的水準。去年官方數據顯示，該省四分之一人口年齡在60歲以上，而全國這一比例為20%。

官方數據顯示，在截至2021年的十年裡，黑龍江總人口減少了17%，總人口僅略高於 3000萬，而勞動力人口縮減了約三分之一。

王鳳琴說，她1976年搬來時，村裡還有400戶人家，現在已經減少到只有70戶左右。

黑龍江是中國出生率最低的省份，2021年僅有10多萬新生兒出生，死亡人口則高達46萬。這裡的人均養老金收入為每年38792元，屬於全國最低水準，約為北京和上海的一半。

和中國其他地區一樣，這裡的農村養老金最低的情況只有每月100元。

「那點錢能買什麼？」王佔陵（音）問道。他今年71歲，住在距離五道崗以南約100公里的泉盛村。他仍在務農，也做一些雜活，比如填補坑窪，以賺取更多的收入。

「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但還是得餬口，」他一邊說，一邊把一堆堆玉米秸稈捆在一起，用來給房子取暖，當時溫度已遠低於零下。

碎片化的養老金制度

中國的養老金體系主要在省一級管理，由在職勞動力繳款來支付退休人員的養老金。

中國在2018年設立了一個專項基金，將養老基金從廣東等富裕省份轉移到面臨赤字的省份，但經濟學家認為這只是權宜之計。

包括麥格理(Macquarie)首席中國經濟學家胡偉俊(Larry Hu)在內的許多專家建議實行全國統一養老金制度，由更有資源的中央政府提供支持，而不是資金短缺的地方政府。

胡表示，這可能需要改變中國的戶籍登記制度，即戶口。

戶口制度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50年代的飢荒時期，分「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兩大類。毛澤東當時在農村推行人民公社。那時候口糧配給與人們的戶籍掛鉤，如果「農業戶口」試圖從農村遷移到城鎮地區從事非農業工作，必須向相關部門申請。

如今，中國有數億勞動者在家鄉以外的地方打工。但他們只能在自己的戶籍所在地享受社保服務，那裡無論從教育到醫療服務的水準都低於大城市，因此他們不願繳納社會保險費。

許多僱主也不為這些外來務工者繳納保險，因為他們簽訂的是臨時合同，通常也都不是正式合同。

經濟學家表示，一個統一的養老金制度將有助於就業形式規範化，允許資金跨省流動，並能鼓勵參保。

"那些沒有城市戶口的人往往在40多歲或者50歲出頭就回到農村。戶口制度改革可以顯著延長他們的工作年限" ，胡偉俊說。

退休年齡問題

另一個緊迫的問題是中國的退休年齡。中國目前法定退休年齡為男性60歲；女性幹部為55歲；女性工人為50歲，是世界上最低的退休年齡之一。

然而中國的人均預期壽命已從1960年的約44歲上升到2021年的78歲，高於美國，預計到2050年將超過80歲。

中國國家衛健委預計，到2035年，60歲以上人口將從2.8億增加到4億多，相當於英國和美國目前人口的總和。

目前，每位退休人員的養老金由五名在職人員繳納養老保險支付。這一比例是10年前的一半，到2030年將達到4:1，到2050年將達到2:1。

西安交大人口與發展研究所教授姜全保表示，中國老齡人口不斷增長，壽命進一步延長、未富先老，未來養老基金的支付壓力將進一步加大。

一些改革措施最早可能在3月即將召開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宣佈，但具體內容尚不清楚。

2021年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將逐步延遲法定退休年齡。但尚未實施。去年，中國在經過四年試點後推出了個人養老金制度。

任何改革都可能引起不滿，比如一些省份最近在削減醫療福利——武漢和大連市的數百名老年人走上街頭抗議這些舉措。

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與公共政策教授巴斯滕（Stuart Gietel-Basten）研究造成低生育率的原因及其影響。他說，提高退休年齡可能會引發抗議。

「養老金改革從來都不受歡迎，」吉特爾-巴斯滕說，因為它涉及到「要麼多繳納，要麼少領取，要麼工作更久，或者三者兼而有之，沒有人會喜歡這樣。」

「養孩子太貴了」

黑龍江省會哈爾濱市的經濟和人口佔全省的三分之一。 三年新冠疫情解封後這裡終於再次迎來遊客，或聚集在前東正教教堂聖索菲亞教堂（現為博物館）前，或穿梭於寧靜的購物大道上。重型卡車在積雪的環城公路上留下黑色的輪胎印記，為城內及周邊的工業機械廠和農業倉庫提供服務。

雖然仍在蓬勃發展，但哈爾濱近年來的經濟增長一直落後於中國的整體增長率。

二月中旬，一個寒冷的清晨——人們在市中心史達林公園（Stalin Park）看到的更多的是哈爾濱的過去，而不是未來。

數十個60多歲的男人在公園的健身區晨練，有的在做俯臥撐有的在舉重，一邊相互加油打氣。而一旁的兒童游樂場幾乎空無一人。

69歲的退休藝人馬衛國（音）認為其原因在於：「養孩子太貴了。」

馬衛國和他的戶外健身夥伴在經濟上要比其農村的同齡人好，但他們在城裡的花銷也更大，所以還是會有這樣的抱怨。

「我的退休金足夠吃喝，但看病就不夠了，」78歲的退休教師張志東（音）說，他每月退休金超過3,000元。

人口學家表示，收入需要提高，生育率才能恢復。和養老金一樣，薪水並沒有跟上中國出口創造的財富。

王鳳琴有兩個兒子，都住在離五道崗15公里的鶴崗市，月收入在3,000元左右。46歲的大兒子是一名卡車司機，44歲的小兒子是一名消防員。

他們每人都有一個孩子。王女士說他們「都不敢」再多生一個。

「怎麼養得起？」她說，「孩子一上學就是巨大的開銷。」

（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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