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女孩的狂歡節
2003年3月3日徒然在北德生活了好幾年,天是鴿灰色的,海是黛藍色的,素色衣裝配襯著平淡的臉。突然間走入科隆的狂歡節,流光溢彩衝擊著我的感官視覺。
早晨在地鐵站等車的時候,就看見對面徘徊著一個恐怖的幽靈,淒涼慘白地像是剛從某處墓地鑽出來。我開始試著調整心態,準備去面對平素最荒誕而在今天最正常的一切。
地鐵緩緩進站,車上坐著一群興高采烈的害蟲,就是那些專愛啃菜葉,廣告歌裡「百敵靈」準備殺死的那些。當然也有更可愛的扮相:我旁邊的一位小天使正呼悠悠地扇著翅膀。不過我很想提醒她,天使的翅膀應該是羽毛做的,而不是這麼透明脆弱,好像本應是蚊蚋的雙翼。我還看到了印地安善於算命的婦女、埃及法老勇猛的衛士,看來科隆不愧為一個國際化的都市,可以找到世界各種文化背景裡的顏面。我開始盤算如果明年還有機會來科隆,不妨扮一個京劇花旦,從衣冠到化妝,都有現成的行頭可以摹仿。
走進德國之聲的大樓,我想我可以暫時忘掉狂歡節。出乎意料的是看見很多同事象參加化妝舞會似的來上班。樓道裡有人載歌載舞,熱鬧非凡。既然音樂聲時時打斷我下筆的思路,不如趁機跑出去大喝啤酒、大嚼薯片。
午後的底樓還有更盛大的聚會和表演。我在濃妝重彩的人流裡穿來穿去,忽然覺得自己一如平常的衣飾是那麼軋眼。「你站在橋頭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想一想其實也怪沒趣。
下午埋頭繼續趕稿。在網際網路裡流連忘返地忽略了時間,走出辦公大樓時已是沉沉的暮靄。夜,烘托出幾分詭秘,讓白天盡情狂歡的人生出幾分疲倦。我發覺我輕視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狂歡節夜晚的交通狀態。
記得還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國,我曾經擠過沙丁魚罐頭式的公共汽車,想不到今晚竟要惡夢重溫一場。車站兩邊全是奇裝異服的人群,他們白天分散在各個街區,晚上卻要試圖擠進同一輛車裡。狂歡節之夜的公車大概也可以不守常規,隨心所欲。當它不負重荷、姍姍來遲的時候,能夠加載的乘客數量實在有限。然而眾人還是滿懷希望地沖上前去,恨不得將車皮擠出彈性。我好歹是被連推帶搡地弄進車裡,只覺得四面夾擊,再也沒有任何的活動餘地。
前方是一個著工裝的壯小夥,他光禿並著色的後腦勺成了我一路都要被迫欣賞的畫面。那種過分耀目的明黃夾雜著黑斑,讓我想到一隻正在發黴的玉米棒。左側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巫婆,她過於高聳的鷹鉤鼻子時不時地碰觸著我的發梢。右邊的人好高,我只好仰其鼻息,時刻感受她呼出的熱氣。
好不容易捱到了站,可是回家的路才走完一半。轉車時我可沒那麼運氣,乾脆退出戰營,袖手旁觀著這場好戲。車,其實早已滿了,可是堵在門口的人仍在責怪車內的乘客沒有齊心協力地一起擠;車裡的人說下一輛車馬上到了,不要再做這樣無謂的努力。要走的走不了,要上的上不去,情況陷入了僵局。留守站台穿長袍的神父用他傳教式的口才勸導大家萬眾一心,創造奇跡。好在人體多少有些彈性,於是車門邊的花狸鼠終於邁上了決定性的一步,只剩一條毛茸茸的尾巴還拖在外面。「嗨,你的尾巴!」有人大叫著提醒。他急忙象露出馬腳的狐狸一般掖藏起那件物事。「啪」地一聲,車門關閉了,車子開動了,所有的人都開始鼓掌喝采。
我還留候在寂寞的站邊,笑看鬧劇演變成喜劇。沒有演員的快樂卻有觀眾的快樂,這就是我的狂歡節。
(亞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