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想剷除我們」 阿富汗同志悲歌
2021年9月8日(德國之聲中文網)8月26日那天下午,20歲的女大生拉比雅(Rabia Balhki,化名)正在喀布爾機場外的人群裡奮力地向前擠。她身旁的人並非全部往機場的方向前進,因為塔利班時不時會對天開槍示警、並且拿棍棒毆打群眾。在恐慌中人們四面八方地逃竄,這讓拉比雅在移動時更加吃力。
但拉比雅沒有因此打退堂鼓。她向德國之聲表示,她太想逃離阿富汗了。這不只因為她是一位女性,更因為她是一名女同志——而對塔利班來說,LGBT群體是不能被允許的存在。
在克服萬難後,拉比雅終於到了機場門口,但塔利班最後擋在前面,拒絕讓她進去。無奈下拉比雅只好轉頭離開,怎料在一個小時後,自殺炸彈客在人群中引爆了炸彈。拉比雅的一個親戚當場死亡。
拉比雅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熬過塔利班對同志的追捕。她說:「塔利班覺得我們是人類社會中的廢物。他們想剷除掉我們。」
「同志只有兩種刑法」
在塔利班掌控的新阿富汗,LGBT族群可說是幾乎沒有存活的空間。一名在阿富汗中部省份執法多年的塔利班法官古・拉辛(Gul Rahim)7月時接受德國《圖片報》(Bild)專訪時表示:「同性戀只會有兩種刑法:一種是遭亂石砸死,另一種是站在一面2.5到3公尺的高牆前面,在牆倒下後被壓死。」
在塔利班進入喀布爾的幾天後,25歲的法拉茲(Faraz,化名)聽到了一名男同志朋友的死訊。他不確定這位朋友究竟遭遇了哪一種刑罰,他只知道,塔利班是認真地在追殺同志,而他自己可能也會有同樣的命運。
法拉茲向德國之聲表示:「他的(同志)身份是被不知名的人士所舉報的。塔利班把他帶到某處殺害之後,再把屍體帶回去給他的家人。」
「塔利班有一個特別小組專門在追查哪裡有同志,」法拉茲說,「他們會一條街一條街去搜索,一但找到並確認誰是同志,他們不會猶豫,會馬上殺了他。」
357分之1的脫逃比例
阿富汗裔的美國籍LGBT倡議家內馬特・沙達特(Nemat Sadat)向德國之聲表示,在塔利班進入喀布爾後的兩週內,他收到了357個阿富汗LGBT人士的求救訊息,其中只有1個人被西班牙准許入境而成功離開阿富汗。
沙達特整理了這些LGBT人士的名單,並把它提交給了美國國務院,但隨著美國在8月31日正式完成撤軍後,援救阿富汗同志的計劃變得更加困難。
「這將是一場長期抗戰,」沙達特說,「我們恐怕得花上好幾年才能把他們帶出來。」
但沙達特不確定阿富汗的同志們還有多少時間。在他所收到的求救訊息中,有人說家人因為自己是同志而被塔利班殺害;有人則是被家人和鄰居舉報而逃亡;有人隱瞞身份開始四處躲藏;也有人在字裡行間透露出自殺傾向。
沙達特說:「塔利班說他們可以特赦記者和幫助過西方政府的人、可以讓女性繼續接受教育...... 人們雖然對他們充滿懷疑,但起碼他們還是給了一個承諾。但對於LGBT族群,塔利班連口頭上裝一下都不願意。」
嘎然而止的進步文化
1979年出生於阿富汗的沙達特,8個月大時便隨家人遷居海外,最終落腳美國。2012年他以助理教授的身份回到阿富汗的美國學校任教,並開始宣導LGBT相關的知識。
「當時幾乎沒有任何與LGBT有關的討論,而我也只能在課堂上用辯論的方式,請學生以正反兩方去思考為何要反對LGBT、又為何要支持LGBT,」沙達特說。有時候,他也會和其他在阿富汗的國際組織合作,在各式各樣不同主題的論壇和講座上,借個10分鐘來介紹LGBT文化。
「我們很小心翼翼,不會留下什麼文件紀錄,」沙達特說。但即便如此,沙達特仍舊引起時任阿富汗政府的強烈反彈,導致他在2013年夏天被辭退而返回美國,同時他也被迫公開出櫃,意外成了極少數公開出櫃的阿富汗LGBT倡議家。
在那之後,沙達特開始收到許多阿富汗LGBT人士的來信。這也讓他發現,當地的LGBT族群雖然受到壓抑,但仍舊在許多文化領域上扮演了推動社會進步的關鍵角色。
據沙達特所說,在過去幾年內,LGBT人士進入了阿富汗的大眾媒體,有人在做脫口秀;有人在做青年教育節目,專門探討爭議話題;有人在選秀節目的製作團隊裡,讓女性也可以脫掉罩袍上電視歌唱;甚至有人幫忙製作廣播節目,公開討論如何增進夫妻間的性事。
「有人說阿富汗沒有改變,我完全不能認同,」沙達特說,「這些人或許隱姓埋名,但他們正一點一點地改變保守的阿富汗社會。」
「原子化」的同志生活
對法拉茲來說,前一個阿富汗政府雖然打壓LGBT,但假設被警察抓到,最多是被關進牢裡,或者被罰錢,使喀布爾仍舊有一些低調的LGBT生活文化。
「城裡還是有一些男同志的聚會場所,我也會用交友軟體來跟別人碰面,」法拉茲說。
但現在他不敢了,因為塔利班會用各種不同的釣魚手段來誘騙同志上鉤。他也分享,塔利班曾透過社群網站假裝自己是記者要做報導而成功拐騙到同志,而他現在也將手機定位給關閉,擔心塔利班會透過手機號碼來追蹤自己。
英國iTV報導,一名化名哈南(Hanan)的阿富汗同志說,自己在社群網站上遇到有人說可以提供他一個安全逃離阿富汗的方法、並約他出來。哈南赴會後發現等待他的是兩名塔利班戰士。他們強暴並毆打哈南,最終要求他提供父親手機,把他是同志的事情告訴對方。
法拉茲說,現在有許多同志因為害怕自己被出賣,所以封鎖了那些知道自己是同志的人。然而,這也讓當地同志在保護自己的同時,切斷了可以接住自己的社會安全網,使得陷入困境的阿富汗同志,在社交生活上被「原子化」。
「我感覺自己和別人沒有關係。我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聽我發牢騷的人。」法拉茲說。
短暫的假期
女同志拉比雅過去三個禮拜內只踏出家門兩次:一次去機場,另一次去銀行提錢。她害怕上街遇到塔利班、更害怕哪天塔利班聽到消息,知道了她的同志身份,會上門來抓她。
「我真的覺得很無聊。我試著看點書,好讓自己不會太憂鬱,」拉比雅說。
拉比雅是15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女生的。當時她困惑了一整年,最後透過自己搜索,才瞭解自己是一名女同志。她回想自己第一次跟喜歡的女生告白時,克服了強烈的恐懼才終於說出口,幸好,對方也喜歡她。
拉比雅說:「我無法用言語形容我當時有多麼開心。」
2020年的時候,兩人各自向家人撒了一點小謊,說他們因為工作需求要出差,一起離開喀布爾去渡假。那是他們第一次獨自出遊,旅途中他們與其他朋友們見面、一起在派對上玩樂,拉比雅說那是她最快樂的回憶之一。
「你知道最讓我享受的是什麼嗎?是自由。」拉比雅說,「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天,但那時我沒有來自家人的壓力、也沒有來自旁人的目光。」她說,在她有生之年裡,她很希望可以再一次享受那段時光、再一次享有「作為自己而活著」的權利。
但假期結束了。塔利班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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