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歐盟憲法失敗對世界意味著什麼

德國之聲:

華格納先生，歐盟憲法起碼暫時是失敗了。這次失敗在您看來，對歐盟致力的統一的外交與國防政策有什麼影響？

華格納博士：

「目前準確地估計還為時尚早。但首先，歐盟外交政策的合法基礎在減弱。尤其是需要由一部憲法來確認的那些部分是這樣的。比如由憲法規定設立歐盟外交部長一職;歐盟在全球範圍內參與戰鬥行為的憲法合法基礎;目前正在組建的歐盟快速反應部隊;原先在憲法裡還規定了設立歐洲軍備局，負責歐洲軍備現代化協調問題，軍備局已經建立，但現在失去了憲法基礎。在我看來，儘管在軍備局問題上和在歐盟外長問題上，歐洲依然會試圖在沒有憲法的前提下，繼續摸索，因為在可預見的未來裡，通過歐盟憲法是不可能的。但所有這些項目都被抽去了合法性基礎，因此必須重新討論。」

德國之聲:

假定如此:到目前為止，歐盟之所以在世界政治感受上不被重視，恰恰是因為它沒有一個統一的外交與國防政策。伊拉克戰爭前夕，美國一個國防部長的一句「新歐洲，老歐洲」就能造成歐洲內部的反目，現在歐盟憲法失敗，是否意味著歐洲在世界政治中的地位削弱呢？

華格納博士：

「那要看假定我們擁有了一部憲法，能夠防止什麼樣的事情發生。之所以美國國防部長能夠一言九鼎，分裂歐洲，完全是因為歐洲國家的國家利益的分野;這樣的分野，即便有了憲法，也無法消彌。即便有歐洲憲法，即便有歐洲外長，英國和德國比較，在對美分歧立場上也依然會南轅北轍，他們之間的爭吵也依舊會爆發。我不相信一紙憲法會改變這些基本結構的分歧。因為即便在憲政框架內，各個民族國家的不同國家利益依舊會舉足輕重。同樣，在設立歐盟外長問題上，如果歐洲國家利益一致，其表述一致，在民族國家一致的基礎上，有沒有外長，歐盟都可以協調行動，可能採取的框架是多邊主義，例如在伊朗問題上，歐盟就是這樣進入自選角色的，即便和美國不一致，歐盟也還是可以有所定位，有所作為的。但這樣的一致在許多領域裡並不存在。在不存在共識的領域裡，就算有了歐盟憲法，也會問題層出不窮的。」

德國之聲:

但假如歐盟憲法被通過，那一定會出現在一些問題上，某些國家不得不接受多數決，比如在外交和國防問題上。迄今，歐盟在最關鍵問題上依舊實行一致決原則。換言之，每個國家都有事實上的否決權。歐洲憲法如果被通過，起碼可以大幅度限制人人可以否決的現狀，是這樣的嗎？

華格納博士：

「那當然是這樣的。不過我們應該問一問，真的如此，就一定值得贊許嗎？因為果真如此，歐洲小國的份量就會被實質性地邊緣化。到現在人們議論但並不重視的一個問題是:歐盟內表決程序對表決票的比重做了重大修改。其中，德國收益最大，德國的表決票比重增加了一倍;其次收益的是英國和法國。中小國家相應地在很大程度上失去影響歐洲政治的可能性。第二個值得重視的問題就更為重要。在我看來，歐盟外交政策的民主性被確認得不夠，或者說根本還沒有得到保障，因為歐洲議會還不具有重大的議事權和決策權。迄今為止的討論掩蓋了這樣一個事實:在歐洲軍事介入問題上，歐洲議會只有聽政權利，而沒有其他權利，更不用說否決的權力了。就是說，這樣的問題最大程度地在行政層面上解決，從德國基本法原則的角度上，這完全違憲。就是說從民主理論上，這樣的做法很成問題。換句話說:歐洲也許會用一種聲音發言，但發言的這個聲音，卻非常缺乏民主的合法性確認。因此，對於歐盟憲法失敗導致的所有上述問題的重新被提起，我一點也不沮喪。」

德國之聲: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國防政策，側重歐洲軍備局的問題。這個軍備局已經設立，當時希望能通過歐盟憲法獲得一個合法基礎。但現在看來這樣的基礎要獲得很困難了。這意味著什麼？美國人迄今利用提供軍備，提供軍事合作與援助，非常成功地輔助了自己的外交政策的落實。歐洲人很想傚法，最近討論過的取消對華武器禁運問題，就是例證。現在，歐洲軍備政策或者說這個政策的歐洲一體化遭到挫折，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華格納博士：

「我不認為歐洲軍備政策遭到了挫折，歐洲軍備工業遭到了挫折。事實是:軍備方面的很多決策已經作出，已經開始動作，比如成立歐洲軍備局。這一過程會不受影響地繼續下去。問題在於:現在對這些持批評質疑態度的力量會如何利用這樣的軍備動作缺乏制憲基礎，來動員民意，起碼減緩這樣的過程的推進。另外一個問題是:利用軍備作為外交籌碼，作為外交策劃與設計的組成部分，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意義，有什麼積極建設性的意義。歐洲軍備局是否真的可以在協調資源，節省資源上達到預期的目的;或者有人建議說:歐洲軍備局的主要任務在於對單個成員國施加壓力，迫使其增加軍備預算，加速軍備現代化過程。從目前情況看，歐洲軍備局似乎還沒有確定自己的方向。在我看來，假如這個機構確認了對成員國施壓的任務，那麼面對歐盟範圍內社會福利大幅度萎縮，失業率膨脹的背景，實行這樣的軍備政策實在不能說是明智之舉。並且，我認為我們應該認真對待法國人反對歐盟憲法所提出的社會性理由，認真對待加強軍備而削減福利並不符合大部分歐盟國家的大部分國民的利益這樣一個問題。」

德國之聲:

如果我們來回顧德國的政治現實，不久前左翼的紅綠政府自己批准了反導彈系統計劃。即便對於象德國這樣的歐洲強國說來，這樣的軍備決策也是耗資巨大的。因此，有一種解說認為:歐盟軍備局的一個任務應該是建構歐洲廣泛參與這樣的軍備現代化措施。一個越來越明顯的趨向印證了歐洲在對內廣泛參與的基礎上，才能夠比現在更為有效，技術上更為成功地實行軍備現代化，從而構成對美國的平衡力量。

華格納博士：

「這一點毫無疑問是歐洲軍備局的主要意義之一。而其中最主要的意向是圍繞目前已經形成的歐洲軍備核心公司EADS，進一步集中歐洲軍備現代化努力，對美國形成軍備上的平衡力量。恰恰是在這個意義上，德國政府批准的所謂反導彈系統被證明是花拳繡腿，因為歐洲軍備局的調查顯示，這個反導彈系統的軍事效果非常不好，因此不宜採購。這主要是對軍火工業的一次政府資助行為。當然，這一個單個的效果不好的例子並不能反證歐洲軍備政策本身的優劣。這個政策的核心的確依然是集中歐洲軍備工業的力量，在世界市場上與美國抗衡。」

德國之聲:

上述所有例子都說明歐盟在設想上已經思路很清晰了。但在歐盟憲法失敗之際，人們認識到種種歐盟的建構努力缺乏憲政合法性，各國民族國家的利益依舊大相徑庭。假如按照原來的歐盟思路來衡量，這是否意味著歐盟力圖在一個尚不存在，但必須爭取的所謂「多極世界」中扮演一極的努力行將失敗呢？

原聲:華格納博士

華格納博士：

「問題是:歐洲面臨的合法性危機非常深刻。現在的共識是:歐洲應該作為整體在世界政治中起到建設性作用。現在不但法國荷蘭的公投，而且歐洲其他國家的民意調查顯示，目前歐洲存在著各種極為不同，極為對立的想法來實現這個建設性角色。具體到外交和國防政策，一面是集中幾千億歐元的資金，打造軍備，寄希望於借助這樣的軍備能在世界政治中，在國際組織中獲得更多的發言權和決策權;另一面是歐洲強調過的和平解決危機的原則幾乎不復存在。當然，這樣的看法主要來自歐洲的左派。在左派看來，在上述和平處理危機領域裡，歐洲的確可以起到非常具有建設性的作用，大有作為，可以作用於限制軍備，可以幫助建立和平，以此形成對美國外交政策的鼎足而立，等等。但如果要把歐洲一極的力量寄託在歐洲的軍事化，勢必造成非常多的問題，比如未來和美國的關係問題。我個人認為:講到世界一極，講到在世界上成為具有建設性的一極，並不意味著我們只有選擇加強軍備，加強軍備現代化的一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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