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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世界報記者:我親眼見證了「六四」

轉載或引用務請標明「德國之聲」<br>本站網址:www.dw-world.de/chinese 2004年6月3日

54歲的德國記者,漢學家約翰尼.埃爾林是89學運的見證人之一。1975年以來,埃爾林先後四次常駐中國,加起來已長達15年。1989年,他作為德國多家日報駐華記者對整個六四事件進行了跟蹤報導。在2002年出版的「中國:邁向未知的大躍進」一書中,埃爾林對中國的現實和未來進行了深刻的探索和思考。1997年以來,埃爾林是德國「世界報「駐華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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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民運」街頭一景圖片來源: AP

埃爾林先生,1989年時您在中國,親眼經歷了六月三日,四日的場面,當時的氣氛是怎樣的?

-當時我是駐北京記者,為法蘭克福評論報等德國數家報社供稿,6月3日,4日的時候,氣氛到了空前緊張的程度。作為新聞工作者,從6月1日起,我們其實就很難真正從事新聞報導工作了。 街上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交通被迫中斷,四處可以看見小群的士兵。6月3日後,進城的士兵越來越多,局面非常混亂。

您當時也到了天安門廣場嗎?

-我是6月3日晚才離開天安門廣場的,那是一個周六。晚上10點半後我回到北京飯店,從那裡我們看到一些沒有攜帶武器的以及荷槍實彈的士兵試圖進入廣場,顯然是在煽動大家離開。我們當時猜測,那是警方和軍隊先派出少量士兵到人群中,警告幾小時後要來大部隊。 午夜後,大部隊果然來了。雖然先前我們也擔心局勢會惡化,但仍然感到非常驚訝。12點半後,我們陸續接到西方朋友的電話, 並向他們報導了有人被開槍打死的事件。

當您離開廣場時,還有多少人在廣場上?

-大約還有1500至2000名學生在廣場上,很分散。那時,廣場上的主要集會已經結束,不比幾周前人山人海的場面。5月20日開始,北京就正式處於戒嚴狀態,軍隊等候在城外。雖然在組織者的又一次號召下,廣場上的人一度更多,但到了5月底,運動的聲勢已經減弱。五月最後幾天,學生將一座美國自由女神像立到廣場上,這時又出現了一次小的高潮。但從6月2日起,整體聲勢已大規模減弱。

您和廣場上的學生進行了交談,學生這一方當時的情況大致怎樣?

-運動持續數周後,大家都有些疲憊,另外人員也不斷出現變化,學生中各個派別之間,各學生領袖之間也出現了分裂。有人主張談判,有人主張撤退,有的主張堅守。在戒嚴後,形勢就更加嚴峻。那時,持續數天的學生絕食鬥爭也結束了,人們普遍感到疲憊,這是類似的曠日持久的運動最後通常出現的情況。

據您瞭解,那些在廣場上堅持到最後的學生後來的情況怎麼樣?

-具體的情況我們是在周日才慢慢知道的,學生從大學打來電話說,軍隊後來將廣場包圍,一些學生代表,領袖前去參加談判,之後學生慢慢從廣場南側離開。深夜兩點後,軍隊步步進入廣場。那時,廣場基本沒人,但我們也聽說有個別學生不願撤出廣場,喪生在軍隊的槍彈下。總體來說,學生凌晨時分比較有秩序地慢慢撤回到校園區,之後軍隊開始清場,坦克壓過廣場上的帳篷,碾碎了自由女神像。這一夜,許多人喪生在槍彈下,但不是死在廣場上,而是在附近的街道上,是在軍隊試圖進入廣場之時喪生的。

聽說您也到了醫院,那些受傷的人是怎麼描寫當時情況的呢?

-我本人沒有去醫院。但和我一起工作的其他幾個記者去了首都醫院等附近的醫院。因去得較早,那裡的人詳細介紹了情況,帶他們去了太平間,裡面放著30到50具示威者,學生的屍體。醫生們萬分驚愕地向他們描述了所見所聞。

事隔15年後,您現在怎麼評價這場運動?

-這場運動的原因及形式都和後來的東歐運動不同。當時,中國已經開始了經濟改革,但政治體制仍非常僵化。學生的抗議浪潮是由被視為自由派政治家的前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之死引發。學生將其作為一個象徵,進而要求政治上的自由。當時,前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的聲望和個人地位正處於光芒四射的時期,他還到廣場親自慰問了學生。這些因素加上當時中國的經濟狀況,腐敗問題導致了事態的擴大。而當時的中國領導層四分五裂,領導不力,沒有對學生的要求作出反應,不能和學生進行理智的對話,最後只知道走一條路,那就是調集軍隊,驅散示威群眾,血腥鎮壓這場運動。

在您看來,這場運動是一場民主運動嗎?
-這場學生運動不能以民主或非民主運動來界定,它是一場示威抗議活動,在短時間內動員了社會各階層,有的出於對學生的同情,有人出於對物價上漲,腐敗和官僚主義的憤慨。這樣就形成了一場群眾性的運動,它的一大特點就是直至最後都是以和平的方式來進行的。雖然運動中也提出了一些民主要求,但主要是將反腐敗,反官僚主義作為目標,也要求政治改革,政治參與權以及更多透明度,要求對魏京生這樣的政治犯平反,當然這首先是表達對自由派的支持與同情的一場運動。

您認為,六四事件對中國社會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呢?

-和任何受到壓制,排斥的問題一樣,六四的傷口並沒有癒合,仍然在人們的意識之中。天安門事件並沒有被遺忘,儘管中國政府盡力想證明相反的一面。90年代初進行經濟改革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活力,因此89年的這個傷口雖然沒有癒合,但也沒有造成社會的崩潰。鄧小平儘管犯了很多錯誤,招致許多批評,也犯下了罪行,但有一點,他後來不斷指出,天安門事件不能影響改革的步伐。這樣的方針造成的局面就是,當今的中國社會一方面繼續受到壓制和鎮壓,沒有政治民主改革,另一方面又有了一些積極的發展。

您可以想像中國會再次發生六四這樣規模的抗議示威運動嗎?

-我認為不太可能。中國現在每天都有示威活動發生,遍佈全國各地,每天都有人要求伸張正義,遞交請願書。但是,出現大規模的示威活動必須滿足的幾個條件目前並不具備,一是中國領導層內部的分裂,目前並看不出有這樣的問題;第二,現在的中國領導層吸取了以往的教訓。鄧小平在六四血腥鎮壓四天後就這樣說過,從現在開始,只要出現一點類似的苗頭,就必須立即採取行動,不能怠慢。要知道,天安門運動從4月15日,20日起開始,一直進行了六個星期,聲勢越來越大。中國政府絕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此外,中國政府對付示威活動的方式現在也發生了變化。除非發生地區騷亂,中國政府不會輕易動用軍隊進城鎮壓,因為各地都有訓練有素的武警,他們有橡皮子彈和高壓水龍頭,而當時的中國政府還沒有這些。這在當時雖然不是軍隊被派進城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當時的政府為何讓裝備簡陋,對情況一無所知的年輕士兵開到城中,進而導致血腥事件的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