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觀察:「很開心沒有活成你們喜歡的樣子」
2020年7月23日(德國之聲中文網)借用一句詩說:有的微博活著,它已經死了;有的微博死了,它還活著。李文亮醫生去世之後,他的微博轉成了"中國哭牆";郝海東、許章潤的微博被封了,但是他們的聲音傳播得更遠;奧運冠軍勞麗詩剛剛也被罰禁用微博一年,我相信她在微博上寫下的這段話值得很多人反復誦讀:
"突然很開心,因為沒有活成你們喜歡的樣子,要是活成你們這些人讚美的樣子,我立馬從十米台跳下,跳水池沒水的那種。"
不迎合世俗,不討好粉絲,對一個女人,一個公眾人物來說,已經非常不容易。更何況,這些網民以愛國的名義,攻擊一個在長期以來將體育精神等同於愛國主義的教育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奧運冠軍。
"麻煩您借我一條黑布,我好蒙著眼"
按照這種教育,對中國運動員來說在競賽中獲獎,首先不是實現自我,而是報效祖國。獲獎之後,作為祖國強大的標識,他們可以被用作勞模、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或者愛國商人。在這裡,祖國強大的意思,並不是讓"月收入僅有1000元的6億中國人"衣食無憂,而是證明黨領導有方。
因此,勞麗詩、郝海東等體育明星"沒有活成你們喜歡的樣子",並不是不關心底層疾苦和社會不公,而是不願意像姚明、鄧亞萍那樣扮演粉飾專制的花瓶。今年5月26日,勞麗詩轉發了武漢作家方方的一條題為"痛惜!護士小霞走了,曾援漢暈倒在抗疫一線"的微博,隨後遭到了許多網民的圍攻。
網民攻擊方方和她的支持者的理由,常常是要求核查提及的每一個事實,聽上去振振有詞。然而,假如勞麗詩發微博稱"聽說新冠病毒是美國人帶到武漢來的,我對此感到非常憤怒",這些網民一定不會要求她去核查事實,她的微博賬戶也一定不會被罰禁用一年。
因此,在另外一些情況下,她們和攻擊者的立場相反。例如有網民問:"我總感覺,你總是轉發這樣消極的微博,這樣做,有意義?"勞麗詩答:"麻煩您借我一條黑布,我好蒙著眼。"顯然,網民要求的是立場,勞麗詩堅持的是事實。
誰在搞政治,誰在被政治搞?
同樣的自相矛盾也存在於廣泛使用而且被很多人接受的一種說法中:一個運動員(藝人、作家、商人),為什麼不好好踢球(唱歌、寫作、經商),而要去搞政治呢?
勞麗詩剛退役的時候,曾任職於不折不扣的政治機構--共青團廣東省委,這些人沒有責怪她去搞政治;今天她發微博同情一線護士,他們就受不了她搞政治了。成龍上央視唱愛國宣傳歌曲,在這些人眼裡不是搞政治;何韻詩參與香港民主抗議運動,就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搞政治了。姚明大搖大擺地坐在人民大會堂當政協委員,鄧亞萍出任《人民日報》社副秘書長並宣稱《人民日報》"62年來沒有假新聞",他們不會覺得這樣搞政治太丟人現眼;郝海東和妻子葉釗穎公開譴責中共暴政,宣佈成立"新中國聯邦",就讓他們為搞政治而痛心疾首了。
政治無處不在,你不搞政治,可能就會被政治搞--這正是大多數中國人的遭遇,包括這些攻擊勞麗詩的網民。在勞麗詩看來,他們失去了作為人最重要的能力,那就是獨立思考和批評思維,變成了沒有脊柱的蛆蟲或者四處亂飛的蒼蠅。有網民問:"我沒看錯吧,郝公知的同類?"勞麗詩答:"我沒看錯吧,蒼蠅的親戚?"
在人類體育史上,運動員利用自己的名聲參與政治運動並不罕見。1966年,拳王阿裡倡議反越戰爭民權;1968年墨西哥奧運會上,美國黑人短跑運動員史密斯和卡洛斯向"黑人力量"致敬;1994年,澳洲短跑運動員弗萊曼在賽場上呼籲國際社會關注澳洲原住民;最近,美國橄欖球星科帕尼克抗議美國警察對黑人施暴,美國女足隊員拉皮諾高舉反性別歧視大旗。當然,還有德國足球運動員厄齊爾去年底公開譴責中國政府關押維吾爾人,以及對此沉默的穆斯林國家及媒體。
這並不證明運動員參與政治有更多的優勢,或者更多的劣勢。這證明和其他行業一樣,運動員中也有很多正直而勇敢的人。這還證明在公共事務中,最重要的不是一個人的職業選擇、性別所屬、收入多寡、學歷高低或者粉絲褒貶,而是維護公義的品格。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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