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万星夫人:我只要团圆!
2003年12月29日“尊敬的王夫人:非常感谢您2003年11月18日致联邦总理盖尔哈尔德.施罗德的信。您在信里提请注意您的丈夫王万星的命运。联邦政府籍联邦总理访问之机,点名道姓地为若干被关押者向中国政府提出了要求,其中包括您的丈夫。我非常希望我们的愿望能够结出成果,您的丈夫能够很快重获自由。”
以上是联邦总理府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事务负责人哈勒尔先生2003年12月10日给王军鹰女士的来函(译文)。
以下是王军鹰女士对德国之声记者的叙述。
我是1949年10月1日生的,他出生于1949年10月10日。我俩是中学同学。后来又一起去了黑龙江兵团。回城后,我进了北京师范学院,在办公室工作,我读了两个业大,后来评了个中级职称。我是7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算得上是个老党员了。他在北京朝阳区左家庄办事处建筑仓库任保管员。他思维敏捷,读了很多书。92年4月,他辞了职,当上了个体户,为出版社销售图书,主要是初中和高中的教材。但只当了一个月的个体户,就进去了。家里积压了几万本书,欠了好多钱。
六四的时候,他去了很多次天安门广场,还去了大学,劝学生。当时有人还认为他是共产党派来的。他给学生们写了信,意思大概是,希望同学们学习南朝鲜的学生,有礼有节,把天安门广场让出来,让戈尔巴乔夫过去,劝同学们要吃饭,年轻人不要把身体弄坏了。
柴玲到我们家来过,还有好些学生。他不让我问这些人的姓名。我只认识柴玲。关于他提的建议,柴玲说,我们学生班子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
92年4月以后,一批人放了出来,包括王丹等。他们见面商量,那些学生说,6月4日那天,他们要带200多个人上天安门广场。我先生劝他们不要去。他说,这个方法不好。弄得不好,走露了消息,还没达到什么,人就被捕了。但这些学生怎么也劝不住。
他见这些学生劝不住。就作出了一个决定。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什么也没有跟我说。6月3日,他从一张信纸上撕下一条,写上:“照顾孩子。好好把孩子看好。”那时,我们的女儿才10岁。把这个纸条放在我床头,他就走了。
后来我知道,他身上带了一盘磁带,一封写给邓小平的24页万言长信,还有一个条幅。他在给邓小平的信里写着,六四的事情,中央和学生都有责任。他提了四、五条建议,提出要重新评价六四,给死去的年轻人的家长一定的补偿,允许海外的流亡学生回国,等等。
六四前,天安门广场戒备森严。听说他到了那里,刚展开条幅,一大群警察就围了上来。跟来的美国和日本的两位记者也被一起带走了,他们的照相机当场被拿走,胶卷扯出来曝了光。那位美国记者被打残了,从此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留下了一个纸条,就再也没有回来。我问孩子,孩子说,她也不知道,也许爸爸到外地出差去了。
几天后,警察通知我去朝阳区看守所。在那里,他们问了我婚后的详细情况。最后,一位警察说:我们觉得您先生有精神病。请您在这张纸上签个字。这时,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以前苏联的事情。我在那张纸上写上:我先生没有犯过精神病。然后签上了字。他们急了,跟我吵了起来。他们说:“我们通过最先进的仪器检查,您的爱人是有精神病的。”我问他们,用的是什么先进仪器?他们答不上来。然后说,他们给他做了一些题,确定他有精神病。我不想吵下去。我说:我该走了。站起身就走了出去。
接下来,我到了他们分局,找他们的有关负责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跟我说:89年到现在都3年了,没有一个人去天安门,只有他一个人去了,还打了横幅,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后来又说:其实他的行为是反革命行为。但我们给他定为精神病。因为精神病是受保护的,否则就要判刑。您是共产党员,您得跟我们配合。他们对我说,我先生个把月就能出医院。
那时,我们的女儿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跟她说爸爸出差了。有一次,王丹他们到我家来谈事。我女儿在房间里做功课,她有心开了一条门缝。结果听到了我们说的话,她嚎啕大哭。王丹他们就安慰她,骗她说,那说的不是你爸,是另外一个朋友。
我女儿才那么点大,可我根本顾不了她。学校要上班,还要值班。先生的事我要到处奔走。后来我在学校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每次去上班要打卡。那么多人都不打卡,就我一个人打卡。我怎么受得了。我就申请了提前退休。有时在外面找事情,打点工。但在哪里都打不久。走到哪儿都有人跟踪我,也许他们也总去跟我打工的单位说,我是什么人。然后,人家就不敢要我了。我楼下老有人看着,24小时值班。节假日,朋友来找我都不让进。
每次国外重要领导人来了,比如克林顿,或者后来的布什,他们就把我安排到郊区去,怕这些外国领导人找到我。有时去四季青公社钓鱼,有时去周口店看化石展。小警察对我说:希望你配合我们,也算给我们一口饭吃吧。外国记者经常打电话来要采访我,有时也当面采访。克林顿、布什他们的随行人员也给我打过电话,我听不懂。后来也由会汉语的给我打过电话。
我先生被关在房山县的安康医院。这是公安部门办的一个精神病院,在周口店还往下走的地方,很远。我先生神经很坚强,那么多年跟精神病人关在一起,好几个人一个房间,他脑子仍然很清楚。他很关心外边的事,也知道你们德国之声。
1999年,中国50年大庆时,放我先生出来一段时间。分局、派出所、医院分别列出几条,要我们签字保证。加起来一共给我们规定了34条,其中包括要笔头汇报,不能跟人接触。大庆结束后,他又回到了医院。
2002年,4月份的时候,市局找我,说想让我爱人出来,让我们提条件。我先生提了三条:1,去美国;2,出去后要有人身自由;3, 给他母亲寄一点钱。我补充了一条:要在精神上和经济上给我们一定补偿。我把我们的条件交给派出所,让派出所上交。一个月没人理我。
后来市局下来俩人。他们对我说:您一个女同志,带着孩子,不容易。我们想放您爱人出来,但是您要写保证书。想起50年大庆的事,我一肚子的火。我说:我们不会做出格的事,但是保证书不能写。入院都10年了,连个诊断书都没有给我。如果说是判刑吧,也没有审判书。这到底算是什么?我不反共产党,但你们欺骗了我们10年,什么手续都没有就关了10年,还要让我们保证这个保证那个?我说,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要去天安门游行,我要发表文章。后来,2002年8月4日,我写了“为良心犯丈夫王万星呐喊”,发表在网上。
两年前,我们的女儿高中毕业,就到德国读书。去年,我申请到德国探亲。一本护照,折腾了半天都办不下来。我跟我原单位的人说,现在办护照那么容易,为什么我的护照就是办不下来。他们跟我说:你不是一般的人。你是克林顿和布什要见的人。
今年2月,我来到了德国。我本来就是来探亲的,完了要回中国。我不接受任何采访。可是有的记者(据说是法轮功的)偷偷地给我录了相,还发表了文章。后来他们听说我要回国去,急了,跟我说,已经发表了您的录相和文章,您不能回去了。这可是把我给坑了。我能够理解,他们就是想挣钱。我跟他们急又有什么用?
我不得不在这里待下来。我和女儿都给政府的有关部门写了信,也收到了一些回信。施罗德总理和劳总统到中国去之前都找过我,施罗德总理把我的信带给了中国政府。我在美国的年度人权报告上看到过我先生的名字,我也听说,世界卫生组织去年在大会上还对中国代表团说:如果你们不放王万星出来,我们就不承认你们中国有真正的精神病院。
一些同情我们的人给我们汇了款。我都放在银行不动。这钱是给我丈夫的,我们欠了人家很多钱,我不能动。德国政府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小的住房(据说是7平方米),很小,但能住就行了,还每个月给我一点钱(据说是200欧元)。
我不反中国共产党,我自己也是一个中国共产党员。我始终没有被开除,因为我不反他们。我不喜欢政治,我先生做了些什么我从头到尾都不清楚,我没研究过他的观点。我只希望共产党有一定的姿态。到现在已经12年了。那时我女儿小学5年级,孩子多痛苦,没父爱,也没母爱。我要为家庭的生活奔波,要为我先生奔波,还要管四位老人,顾不了孩子。共产党怎么样,我不管它。当然我希望中国应该有民主的阳光。我希望中国的建设有更大的发展,中国人确实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失业的人有工作,大家有饭吃。我是爱国的,希望中国好。
我只想说(微泣即止):给我先生自由,让我们一家团聚。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平心记录整理)